黄桃文学
一个有营养的小说推荐网站

第4章

伤口会愈合,疤痕会变淡,但某些刻入骨髓的记忆和情绪,却像顽固的礁石,总在特定的暗流中被冲刷出来。

周末,林晚整理旧物。她从床底拖出一个蒙尘的纸箱,里面塞满了大学时代的东西:褪色的社团海报、夹着干枯枫叶的笔记本、还有……厚厚一摞火车票。那些硬质的、印着不同日期和站名的蓝色、红色票根,像时光的切片,静静躺在箱底。

她的手指顿住了。指尖拂过那些冰凉的票根。

“Z市—京市”,“京市—Z市”。

起点和终点,在两张不同的票根上,却紧紧挨在一起,如同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,固执地延伸向过去。

那是她和周屿白异地恋的见证。整整四年,无数个寒暑假、小长假,攒下的生活费,化作这一张张薄薄的纸片,承载着绿皮火车的摇晃、硬座的煎熬,以及抵达终点站时,看到站台上那个穿着白衬衫、笑容温煦的年轻身影时,瞬间涌起的、足以淹没所有疲惫的甜蜜。

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其中一张,票根边缘已经有些毛糙。那是一个深秋的周末,她坐了整整一夜的硬座去京市看他。清晨抵达时,京市下了初雪,细细碎碎,落在站台上。周屿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,鼻子冻得通红,手里却紧紧捂着一个保温桶。看见她下车,立刻跑过来,笨拙地拍掉她头发上的雪花,把温热的保温桶塞进她怀里,里面是他熬了一晚上的、驱寒的姜糖水,甜得发齁。他一边搓着她冻僵的手,一边心疼又得意地笑:“看吧,我就说下雪了,让你多穿点不听……”

回忆的碎片带着旧时光特有的、泛黄的暖意,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。那时的周屿白,眼神干净,笑容真诚,所有的好都带着少年人笨拙又赤诚的温度。那些被刻意尘封的、属于“曾经很好”的细节,如同水底的泥沙,被这张小小的车票搅动,翻滚上来,带着令人窒息的酸涩。

林晚捏着那张车票,僵在原地。心头那点对现状的平静,瞬间被一种尖锐的、混杂着强烈不甘和巨大遗憾的情绪刺穿。十年。从青涩懵懂到谈婚论嫁,那么多共同的期许,那么多精心构筑的蓝图,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步?她恨他的背叛,恨得咬牙切齿。可此刻,看着这张车票,那股恨意之下,更深更汹涌的,却是如同潮水般淹没她的遗憾——遗憾那个曾满心满眼都是她、会在雪天为她熬姜糖水的少年,最终没能陪她走到最后;遗憾那些熬过的异地艰辛、憧憬过的白首之约,终究成了泡影。

“十年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声音干涩,带着浓重的鼻音,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热,“喂了狗了……” 最后四个字,轻得像一声叹息,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无尽的苍凉。

就在这时,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。

林晚猛地一惊,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,下意识地想将手里的车票藏起来,慌乱中却带翻了旁边的纸箱,里面的旧物哗啦一声散落一地。她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捡,低着头,不敢看来人。

顾锋不知何时回来了,高大的身影停在卧室门口。他应该是刚结束任务,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,深色外套的肩头沾着一点未化的雨丝。他沉默地看着蹲在地上、背对着他、肩膀微微耸动的林晚,看着她脚边散落的旧物和那张孤零零躺在地板上的蓝色火车票。

他没有立刻说话。目光扫过那张车票,又落回林晚单薄的背影上。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的尘埃味和她极力压抑、却依旧泄露出的细微哽咽声。

顾锋脱掉外套,随手搭在门边的椅背上。他没有走近,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询问,只是走到窗边,动作利落地拉开了紧闭的窗帘。午后的阳光瞬间倾泻而入,驱散了房间里的阴翳,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。

他背对着林晚,望着窗外楼下小区里嬉闹的孩子和悠闲散步的老人,宽阔的肩膀在阳光下显得沉默而坚实。过了好一会儿,就在林晚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,他那低沉平缓、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才在房间里响起,清晰地传入她耳中:

“十年,是挺长。”

林晚捡拾旧物的手僵住了。

顾锋依旧看着窗外,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:“长到足够看清一个人,也足够……重新开始。”

他转过身,目光落在林晚僵硬的背影上,没有质问,没有安慰,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:“喂了狗的,不是那十年。是那个……不值得的人。”

林晚猛地抬起头,眼眶通红,蓄满了泪水,难以置信地看向顾锋。他逆着光站在那里,面容有些模糊,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异常清晰,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不悦或探究,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、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一种……难以言喻的包容。

“你……”她张了张嘴,声音嘶哑,带着浓重的哭腔,“你怎么知道……”

“我不知道细节。”顾锋打断她,向前走了两步,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,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,看着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,“但我知道,能让你记挂的‘好’,是真的好过。不然,你不会不甘心。”

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,剖开了林晚混乱的心绪。是的,不甘心。恨有多深,不甘就有多重。她不甘心自己倾注的十年真心被如此践踏,不甘心那个曾让她深信不疑的“未来”如此轻易地坍塌。

“可那又怎么样?”顾锋的声音依旧平稳,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,“好过,是真的。变坏了,也是真的。就像……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寻找一个她能理解的比喻,“就像我们追一个线索,前期所有证据都指向A,我们拼尽全力去追查A,投入时间精力,深信不疑。可最后铁证如山,证明从一开始就是B在误导。难道因为前期投入多,因为‘证据’也曾显得很‘真’,就要继续抓着A不放,把B放跑?”

他用她熟悉的世界观,敲击着她情感的壁垒。

林晚怔怔地看着他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头,砸在她混乱的心湖上,激起疼痛,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、被强行拽出泥沼的清醒。

“投入的成本,沉没了就是沉没了。”顾锋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,眼神没有丝毫波动,语气却比刚才更沉缓了一分,“抓着沉没成本不放,只会耽误抓住真凶的时间,甚至……把自己也赔进去。”

他向前又走了一步,微微俯身,从地上散落的杂物中,精准地捡起了那张引起波澜的蓝色火车票。他捏着那张小小的、承载了太多过往的硬纸片,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,随即看向林晚。

“遗憾,是因为它曾经指向的方向,看起来真的很美。”他的声音低沉下来,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意味,“但方向错了,再美的风景也是海市蜃楼。越往前走,离真相越远,离死路越近。”

他捏着那张车票,手指微微用力,那张薄薄的纸片在他指间发出不堪承受的细微声响,最终被揉成了一小团。他没有丢掉,只是攥在手心,目光重新落回林晚泪眼朦胧的脸上。

“林晚,”他叫她的名字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“你的‘案子’,结了。凶手已经落网,证据链完整。该归档了。”

归档。

这两个字,像一道冰冷的闸门,轰然落下,截断了那些汹涌倒灌的回忆和不甘的潮水。林晚看着顾锋,看着他手心里那个被揉皱的纸团,看着他沉静眼眸中那份清醒到近乎无情的理智,还有那深处不易察觉的、等待她做出选择的笃定。

是啊,案子结了。那个叫周屿白的“凶手”,早已用背叛亲手终结了他们的“十年”。所有的“好”,所有的“不甘”,都成了封存在卷宗里的旧证据,证明着一段已经了结的过往。再翻出来,除了徒增痛苦和自我消耗,毫无意义。

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酸涩和尖锐的不甘,在顾锋这番冰冷又直指核心的剖析下,如同被戳破的气球,慢慢地、无力地泄了下去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迟来的、尘埃落定般的空茫。

她看着顾锋攥紧的拳头,看着那张被揉皱的车票在他掌心消失。仿佛他揉碎的,不仅仅是那张纸,更是她心底最后一丝对那虚幻“美景”的留恋和不甘的执念。

眼泪还在流,却不再是汹涌的委屈和不甘,而是混杂着释然和巨大疲惫的宣泄。她缓缓地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又长长地吐出,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十年的浊气彻底排空。

顾锋没有动,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像一座沉默的山,等着她风暴过境。

良久,林晚抬起手,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,鼻音浓重,声音却比刚才平稳了许多,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:

“知道了……顾警官。”她看着他的眼睛,努力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、带着泪的笑容,“归档……这就归档。”

顾锋看着她狼狈却努力挤出的笑容,看着她眼底那片翻涌的浓雾终于开始缓缓消散。他紧攥着那张车票的手,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。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上前一步,弯下腰,开始沉默地、动作利落地帮她收拾地上散落的旧物。那些泛黄的信件、褪色的照片、承载着过往的纪念品,被他一件件、平静地、不带任何情绪地,重新收拢回那个蒙尘的纸箱里。

他的动作干脆,带着一种职业性的高效,仿佛在清理一个无关紧要的现场。阳光透过窗户,落在他宽阔的背上,也落在他收拾东西时偶尔露出的、紧握的右手上——那个小小的、代表着遗憾和不甘的纸团,被他牢牢攥在手心,像握着一个被俘获的、不再具有威胁的证物。

林晚蹲在一旁,看着他沉默收拾的背影,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将那沉重的过往一点点封存。心底那片被泪水冲刷过的荒原,虽然依旧空旷寂寥,但那些尖锐的礁石,似乎真的……被他一点一点,强行压回了时光的深水之下。

微信阅读

评论 抢沙发

登录

找回密码

注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