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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

新历2025年8月3日,星期日,傍晚18:07。沉舟苑上空铅云低垂,沉甸甸地压着,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。空气闷热粘稠,没有一丝风,连玫瑰园里馥郁的花香都仿佛凝固了,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。

苏晚蜷在书房靠窗的沙发里,手里紧紧攥着那本薄薄的、泛黄的日记本。距离发现这本日记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,那些娟秀字迹所承载的绝望与深情,以及字里行间透露出的、关于顾沉舟手腕上那几道狰狞疤痕的真相,如同烧红的烙铁,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,让她无法呼吸,无法思考。

“光”的熄灭,并非意外,而是母亲在抑郁症深渊中的自我放弃。

而少年顾沉舟手腕上最深的那道疤……竟是他为了阻止母亲离开,用最决绝也最绝望的方式,试图用自己的血和命去挽留那束即将熄灭的“光”!

他不是自毁,他是想用毁灭自己来换回母亲!那道被苏晚无意触碰、引发他滔天怒火的疤痕,不是懦弱的标记,而是一个少年在至暗时刻,用生命献祭给“光”的、最惨烈也最无望的爱与挽留!

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,远比任何囚禁或烙印都要沉重百倍。它彻底颠覆了苏晚对顾沉舟的认知。他所有的冷酷、暴戾、偏执、对“光”的病态执念……都找到了那黑暗而悲怆的源头。他不是生来就是恶魔,他是被至亲的死亡和自身的绝望献祭所扭曲的……殉道者。

苏晚的心口像是被巨石反复碾压,闷痛得无法喘息。她想起他手腕上那些丑陋的疤痕,想起他面对触碰时如受伤野兽般的恐慌与暴怒,想起他醉酒后茫然指着伤痕的脆弱……那些画面此刻都染上了浓得化不开的血色悲凉。她甚至能“感受”到当年那个少年,用尖锐的物体划开自己手腕时,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和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——那份绝望,是否有一部分,正通过那神秘的共感联结,隐隐传递到了她的心底?

窗外的天空终于撕裂,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浓云,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!

“轰隆——!”

巨大的声响让整座沉舟苑都仿佛震颤了一下。书房里的灯光瞬间熄灭,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!突如其来的断电和雷声,让苏晚惊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。

几乎在同一时间!

一股极其强烈的、混合着极度恐惧、濒死窒息感和狂暴戾气的情绪,如同失控的海啸,通过共感联结,狠狠撞进苏晚的意识!这感觉如此熟悉,却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百倍——是顾沉舟!他又陷入了那种被黑暗和狭小空间触发的、源自童年地下室的创伤应激状态!而且,这一次似乎因为断电的突然和雷声的刺激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和危险!

“呃啊——!”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嘶吼,穿透厚重的墙壁和雨幕,从主卧的方向隐约传来!那声音里充满了非人的痛苦和即将崩溃的疯狂。

苏晚的心脏瞬间揪紧!她知道他此刻正在经历什么!那绝对黑暗的环境,无异于将他重新拖回那个充满鞭打、窒息和死亡威胁的童年地狱!他的精神会彻底崩溃!

恐惧让她本能地想后退,想蜷缩起来保护自己。但脑海里瞬间闪过的,却是日记本上那绝望的字句,是少年手腕上淋漓的鲜血,是他醉酒后茫然指向疤痕的无助……那份沉重的悲悯和刚刚得知的真相,像一股无形的力量,压过了恐惧。

她不能让他独自沉沦在过去的黑暗里!至少……不能是现在!

苏晚咬紧牙关,凭借着对书房布局的熟悉,在黑暗中摸索着冲向门口。走廊里应急通道的微弱绿光勉强勾勒出轮廓,主卧的方向传来更加清晰、也更加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和破碎声——他正在失控地破坏一切!

她冲到主卧门口,厚重的房门紧闭着,但里面传出的声音却让她头皮发麻:沉重的家具被掀翻的巨响,玻璃器皿被狠狠砸碎的刺耳声音,还有顾沉舟那如同困兽般的、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和压抑的、破碎的嘶吼!

“开门!顾沉舟!是我!苏晚!”她用力拍打着房门,声音在雷雨声中显得格外微弱。

回应她的,是里面更加疯狂的破坏声和一声饱含痛苦与暴戾的咆哮:“滚——!!!”

苏晚心急如焚。她想起钟叔说过主卧的备用钥匙在……她凭着记忆,跌跌撞撞地冲向走廊尽头的储物间,在应急灯下慌乱地翻找。终于,她摸到了那串冰冷的金属钥匙!

当她颤抖着手,用钥匙打开主卧门锁的瞬间——

“砰!!!”

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里面撞开了房门!苏晚被撞得一个趔趄,后背重重砸在走廊的墙壁上,痛得她闷哼一声。

借着走廊应急灯微弱的光,她看到了主卧内的景象,瞳孔骤缩!

房间内一片狼藉,如同飓风过境。昂贵的家具东倒西歪,装饰品和灯具碎片铺满一地。而顾沉舟就站在这一片废墟中央。

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剧烈地颤抖着,如同风中残烛。昂贵的丝质衬衫被撕扯得不成样子,领口大开,露出布满冷汗的胸膛和紧绷的颈项线条。他的头发凌乱不堪,几缕湿发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。最让苏晚心胆俱裂的是他的眼睛——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赤红一片,里面翻涌着无边无际的恐惧、狂暴的杀意,以及一种近乎灵魂出窍的空洞和绝望!他的呼吸急促而混乱,胸膛剧烈起伏,像一头濒临绝境、即将撕碎一切的凶兽!

他看到门口被撞得靠在墙上、脸色惨白的苏晚,赤红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更加骇人的凶光!他猛地朝她扑了过来,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,嘶哑的声音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:“谁让你进来的?!你也想把我关起来?!你也想看着我死?!!”

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苏晚,她想逃,但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!他带着血腥和疯狂的气息瞬间逼近,那只没有受伤、却布满青筋的右手,如同铁钳般狠狠扼向她的喉咙!

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!

就在那冰冷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颈动脉的刹那——

苏晚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日记本上的文字,闪过少年手腕上那道最深的、试图留住母亲的疤痕!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,或许是被逼到绝境的本能,或许是那份悲悯催生的孤注一掷,她用尽全身力气,在窒息般的压迫感中,对着那双赤红疯狂的眼睛,嘶声喊了出来:

“不是的!你手腕上的疤——不是为了自毁!你是想留住她!你想用你的命换她的命!!”

这句话,如同惊雷炸响在顾沉舟混乱狂暴的意识深处!

他扼向她喉咙的动作,猛地僵在了半空中!距离她的皮肤,只有不到一厘米!

赤红眼眸中的疯狂和杀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,瞬间凝固。随之而来的,是一种巨大的、难以置信的震惊和……被彻底撕裂伪装的、赤裸裸的恐慌!
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,带着剧烈的颤抖,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碎裂的声带里挤出来的。扼在她颈前的手,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。

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破膛而出。她看着他那双凝固着震惊和恐慌的眼睛,感受着他扼在自己颈前那只剧烈颤抖的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,知道自己赌对了!她触到了最核心的真相!

恐惧依然存在,但一种更深沉的、近乎同频的悲怆席卷了她。她看着他眼中那片赤红下翻涌的无边痛苦和茫然,看着他那因为极力克制而扭曲的面容,那份通过共感传递过来的、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痛楚和绝望,让她几乎感同身受。

她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。她的指尖也在颤抖,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冷。

她的目光,没有看他的眼睛,也没有看那只要命的手,而是落在他暴露在撕破衬衫外的、剧烈起伏的左臂上,落在那几道狰狞的旧疤痕上。

在顾沉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、凝固着巨大震惊和混乱的目光中——

苏晚那只颤抖的、冰冷的右手食指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、小心翼翼的决绝,极其缓慢地、轻轻地……点在了他左手手腕内侧,那道最深、最扭曲、也最禁忌的旧疤痕之上。

当她的指尖,真正落在那粗糙的疤痕组织上时——

时间仿佛静止了。

顾沉舟的身体,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,猛地一震!他赤红的眼眸骤然睁大到了极致,瞳孔深处那翻涌的疯狂、恐惧、暴戾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、纯粹的、被彻底击穿的剧震和茫然!

扼在苏晚颈前的手,无力地垂落下来。

而苏晚,在指尖触碰到那道承载着少年最绝望献祭的疤痕的瞬间,一股比她之前感受到的、强烈百倍千倍的、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、无边的绝望、刻骨的自我憎恨以及一种深沉到令人窒息的悲哀,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流,通过共感联结,狠狠地、毫无保留地灌入了她的意识!

“啊——!”她承受不住地痛呼出声,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眼泪瞬间夺眶而出!那不是恐惧的泪,而是灵魂被强行拖入他人最深地狱、感同身受那份极致痛苦而产生的生理性泪水!

她看到了!不是幻觉,是真实地“感受”到了!

——阴暗冰冷的房间,女人苍白失神的侧脸。

——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:“妈妈!不要丢下我!”

——那不顾一切抓起尖锐碎片的决绝!

——皮肉被割开的剧痛,鲜血喷涌而出的温热!

——以及随之而来的、看到母亲惊骇回头时,那短暂升起的、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微光……和最终“光”彻底熄灭时,那足以将灵魂都碾碎的、永恒的黑暗与绝望!

这份属于少年顾沉舟的、被尘封了十几年的、最极致的痛苦洪流,在这一刻,因为苏晚指尖的触碰和她那句撕开真相的呐喊,如同潘多拉魔盒被打开,汹涌地通过共感,反向冲击、淹没了他自己!也彻底淹没了苏晚!

顾沉舟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,赤红的眼睛迅速褪去血色,变得一片空茫和死寂。他看着苏晚泪流满面、痛苦颤抖的样子,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倒在血泊中、同样绝望无助的自己。

那支撑着他疯狂与暴戾的最后一根弦,彻底崩断了。

他高大的身躯,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,轰然向前倒下!

苏晚被他沉重的身体压得一个踉跄,两人一同摔倒在冰冷狼藉的地毯上。顾沉舟的头无力地枕在她的颈窝,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,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……如同幼兽般无助的颤抖。

他不再嘶吼,不再破坏,只是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,用那只受伤的手,死死地攥住了苏晚胸前的衣襟,骨节用力到泛白。破碎而压抑的、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,断断续续地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溢出。

“妈妈……别走……”

“我……好疼……”

苏晚被他压在身下,身体被冰冷的地板和身上滚烫沉重的躯体夹在中间,几乎无法呼吸。颈窝处是他滚烫的泪(她从未想过顾沉舟也会流泪)和沉重的呼吸,胸前衣襟被他攥得生疼。灵魂深处还残留着被那绝望洪流冲击的剧痛和战栗。

但这一次,她没有推开他。

她僵硬地、迟疑地抬起没有被压住的手臂,犹豫了许久,终于轻轻地、带着安抚的意味,如同对待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,极其缓慢地,落在了他因剧烈喘息而不断起伏的、汗湿的脊背上。

窗外的暴雨,终于倾盆而下,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窗,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,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。

在这片狼藉的黑暗废墟中,在暴雨的喧嚣里,两个被各自痛苦和共同秘密捆绑的灵魂,以一种最狼狈也最紧密的姿态,无声地依偎在一起。一个在崩溃的边缘呜咽颤抖,一个在灵魂的剧痛中,笨拙地给予着无声的安抚。

那道最深、最痛的伤疤,终于被真正触碰了。代价是鲜血淋漓的灵魂共振,但也可能……是通往彼此深渊的唯一桥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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