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墙投下长长的阴影，将两人笼罩在一片寂静中。
赵桓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，打破了表面维持的平静。他那双清亮锐利的眸子紧紧锁住凌霜，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。
凌霜心头微动，面上却不动声色。她早料到他会问，只是没想到他观察得如此细致，且能准确认出这是“点穴”。
“王爷在说什么？臣妾听不懂。”她微微偏头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，将原主那怯懦无知的样子学了七八分像，“方才那宫女失手，臣妾只是吓了一跳，下意识想接住茶盏，可能不小心碰到了她吧。”
装傻？赵桓眼底闪过一丝愠怒，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挑衅的感觉。他向前逼近半步，虽然依旧是一副病体孱弱的样子，但周身却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。
“不小心？”他低笑一声，带着讽刺，“能在一瞬间精准击中‘内关穴’，令其手臂酸麻，力道角度分毫不差，你告诉本王这是不小心？”
他果然知道穴位！凌霜心中确认了之前的猜测。这位端王，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，至少，他对人体经络穴位极为了解。
“王爷竟还通晓医理？”凌霜不再伪装那副怯懦，抬起眼，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，“臣妾倒是好奇，久病缠身的王爷，是如何认得那等偏僻穴位的？”
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，互不相让。一个试图撕开对方的伪装，一个反将一军，直指核心。
赵桓被她反问得一滞，眼底闪过一丝懊恼，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漏了嘴。他迅速收敛外泄的情绪，重新挂上那副疏离淡漠的面具。
“本王久病成医，看过几本医书，有何奇怪？”他语气生硬地解释，随即转移话题，声音压得更低，带着警告，“沈清澜，本王不管你是谁，有何目的。但你要记住，这里是汴京，是皇宫！方才坤宁宫内，多少双眼睛看着？你那一手，瞒得过旁人，未必瞒得过真正的高手！若被有心人盯上，你可知会为王府，为你自己，带来何等祸事？”
他这话半是威胁，半是事实。凌霜自然明白其中利害。她初来乍到，展露锋芒是自保，但过度暴露底牌，确实危险。
“王爷教训的是。”凌霜从善如流，微微颔首，“臣妾日后定当更加谨言慎行，绝不给王爷添麻烦。”态度看似恭顺，语气却听不出多少诚意。
赵桓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，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，手腕的隐痛似乎也更清晰了些。他冷哼一声，不再多言，转身便走，只是脚步比之前更加沉重了几分。
德安见状，连忙小跑着跟上，小心翼翼地搀扶。
凌霜看着他的背影，目光在他略显僵硬的左肩和下意识护着右手手腕处停留了一瞬。她那一拧，虽然留了情，但挫伤是免不了的。加上他长期“体弱”，气血本就不畅，若不及时处理，只怕后患无穷。
出了宫门，坐上回府的马车。
车厢内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。赵桓闭目靠在软垫上，眉头微蹙，不知是在为朝局烦忧，还是单纯身体不适。
凌霜则靠着车窗，看似假寐，脑中却在飞速整理着今日获得的信息：帝后的试探、皇后的手段、宫女的陷害，以及身边这位深藏不露的王爷。
马车行至半途，经过汴京最繁华的御街，外面传来阵阵喧嚣叫卖声，人流如织。
忽然，马车一个剧烈的颠簸，似乎是车轮碾过了不平的石块。
“唔……”赵桓猝不及防，身体猛地一晃，受伤的右手手腕下意识撑了一下车壁，顿时疼得他闷哼一声，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，脸色也更加苍白。
他睁开眼，眼底带着痛楚和一丝烦躁。
凌霜也被颠得晃了一下，她睁开眼，正好看到赵桓忍痛的表情和那不自然垂落的右手。
她沉默了片刻。
特警的职责是保护与拯救，尽管换了时空，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却难以磨灭。更何况，他现在是她名义上的夫君，是她在陌生世界暂时唯一的“同盟”。他若真废了只手，于她并无好处。
“手腕给我看看。”凌霜忽然开口，声音平静无波。
赵桓一愣，警惕地看着她：“做什么？”
“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。”凌霜语气淡漠，“筋骨挫伤，若不及时正位化瘀，轻则留下病根，阴雨天疼痛难忍，重则影响活动，变成一只废手。王爷还想继续你的‘韬光养晦’大业，总不希望是个残废吧？”
赵桓被她直白的话语刺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，但看着她那双清澈冷静、不似作伪的眸子，再感受着手腕处钻心的疼痛，他犹豫了。
这女人，似乎真的懂医术？
最终，或许是疼痛战胜了警惕，或许是凌霜那专业笃定的语气让他产生了一丝信任，赵桓迟疑地，慢慢地将受伤的右手伸了过去。
凌霜没有多余的动作，三根手指精准地搭上了他的腕关节周围，仔细按压、探查。
她的指尖微凉，触感却异常稳定有力。赵桓身体微微一僵，下意识想缩回手，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。
“别动。”她命令道，语气不容置疑。
赵桓竟真的不动了。他看着她专注的神情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，神情严肃而认真，与昨夜那个冷酷擒拿他的身影，以及方才在宫中装傻充愣的模样，又截然不同。
这女人，到底有多少副面孔？
“还好，只是韧带撕裂，关节轻微错位。”凌霜很快做出判断，“忍着点。”
话音未落，她一手固定住他的小臂，另一手握住他的手掌，猛地一个巧劲——
“咔嚓！”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！
“啊！”赵桓猝不及防，痛呼出声，感觉手腕像是又被折断了一次。
但剧痛过后，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却从伤处传来，之前那种肿胀滞涩的感觉竟然消失了大部分！
凌霜松开手，从自己随身的一个小荷包（原主的，里面有些寻常的针线和小物件）里取出几根普通的绣花针。
“你……”赵桓看着她手中的针，瞳孔微缩。
“没有银针，以此代替。”凌霜语气平淡，手法却快如闪电，在他手腕周围的“阳池”、“阳溪”、“外关”等穴位迅速刺入、捻转、起针。
动作行云流水，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和难以言喻的自信。
赵桓只觉得几处酸麻胀痛之后，手腕处的瘀滞之感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散，疼痛也大为减轻！
他震惊地看着凌霜，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。
这手精妙的正骨技术和以针代灸的化瘀手段，绝非寻常医者所能及！便是太医院的院判，也未必有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！
马车在端王府门前缓缓停下。
德安在外面轻声禀报：“王爷，王妃，到了。”
凌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，从容地收起绣花针，率先起身下车。
赵桓看着自己已经能够轻微活动、疼痛大减的手腕，又看向凌霜那纤细却挺直的背影，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
他活动了一下手腕，感受着那久违的轻松，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：
她既然有如此医术，那本王这“病”……她是不是从一开始，就已经看穿了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