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王府门前，气氛微妙。
赵桓跟在凌霜身后下了马车，目光依旧胶着在她那看似单薄的背影上。手腕处残留的酸麻感和明显减轻的痛楚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方才马车内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。
这个女人，身手莫测，观察力惊人，兼通医理……她就像一本被重重迷雾包裹的书，每翻开一页，都让人心惊。
德安小心翼翼地觑着两位主子的神色，尤其是王爷那明显好转、不再刻意遮掩的右手，心里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。王妃……究竟对王爷做了什么？
凌霜对身后的目光恍若未觉，她的注意力已被王府门前的景象吸引。几名管事模样的下人垂手恭立，态度比昨日恭敬了许多，但眼神深处，依旧藏着几分审视与不易察觉的轻慢。显然，昨日她震慑周嬷嬷的消息已经传开，但还不足以让这些盘踞王府多年的“老人”真正心服。
“王爷，王妃。”为首的一名身着绸衫、面容精瘦的管事上前一步，躬身行礼，“府中一应事务已准备妥当，等候王爷王妃示下。”他是外院管事，姓钱。
赵桓收敛心神，重新挂上那副病弱的模样，懒懒地“嗯”了一声，仿佛对诸事都提不起兴趣：“一切照旧便是。”说罢，便在德安的搀扶下，率先向府内走去，似乎急于回去“静养”。
他将这王府的门面，直接丢给了凌霜。
凌霜心中明了，这是赵桓的又一次试探。他想看看，离开了皇宫那个需要一致对外的环境，在这王府内院，她这个空有头衔的王妃，能掀起什么风浪。
她站在原地，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前一众管事和仆役，没有立刻说话。那股无形的压力，却让原本有些松懈的气氛再次紧绷起来。
“钱管事。”凌霜终于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。
“老奴在。”钱管事心头一凛，连忙应声。
“将王府所有管事，以及各处负责采买、库房、人事、田庄的账房、主事，半个时辰后，全部召集到前院花厅。”凌霜语气平淡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，“带上近三年，所有收支账簿，以及人员名册。”
此言一出，不仅钱管事愣住了，连他身后那些管事们也面面相觑，脸上露出或惊讶、或不满、或惶恐的神色。
新王妃上任第一天就要查账、查人？这简直是闻所未闻！更何况，她还是个冲喜来的，在府中毫无根基！
钱管事脸上挤出一丝为难的笑容：“王妃，这……王府事务繁杂，账目众多，仓促之间恐怕难以备齐。且王爷一向不喜过问这些琐事，您初来乍到，不如先熟悉熟悉环境……”
“琐事？”凌霜打断他，眼神倏地锐利起来，“维系王府运转，保障王爷用度，是琐事？还是说，钱管事觉得，本王妃不配过问这些‘琐事’？”
她目光如冰刃，直刺钱管事心底。
钱管事冷汗瞬间就下来了，连忙躬身：“老奴不敢！老奴绝无此意！只是……”
“没有只是。”凌霜再次打断，语气斩钉截铁，“半个时辰。迟到者，账目不清者，名册不实者，自行去领十杖，革职查办。”
她说完，不再看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，转身，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威仪，迈步走进了王府大门。留下身后一片死寂，随即是压抑不住的骚动和慌乱。
半个时辰后，前院花厅。
黑压压地站了二三十号人，都是王府内有头有脸的管事和账房。有人忐忑不安，有人面露不屑，有人则冷眼旁观。
凌霜端坐主位，手边放着一盏清茶。她没有看那些堆积如山的账簿，而是先拿起那本厚厚的人员名册，快速翻阅起来。
她的阅读速度快得惊人，几乎是一目十行，手指偶尔在某个名字或数字上轻轻一点。
下面的人心中更是鄙夷，装模作样，这么翻能看出什么？
然而，当凌霜合上名册，抬起头时，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脸色大变。
“王府护卫额定一百二十人，名册一百二十八人，多出的八人，月银由谁支取？现在人在何处？”
“厨房采买每日生猪两头，据本王妃所知，王爷近日饮食清淡，多以药膳为主，府中主子唯王爷与本王妃，昨日至今，除去食材损耗，成品菜肴去向何处？多余食材又流向何处？”
“浆洗处名册登记仆妇十五人，为何昨日西侧院晾晒的衣物，仅有七人负责收拣？其余八人，是凭空领饷，还是另有‘要务’？”
她语速平稳，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，每一个都精准地戳在王府管理最混乱、最容易中饱私囊的环节上！有些甚至连在王府经营多年的老管事都未必清楚的细节，她竟如数家珍！
她怎么可能知道？！她昨天才进门啊！
众人看向凌霜的眼神，从最初的轻视、不满，迅速转变为惊骇和恐惧。这个女人，她不是不懂，她是太懂了！她那双眼睛，仿佛能洞穿一切！
“怎么？没人能回答？”凌霜端起茶杯，轻轻吹了吹浮沫，语气淡漠，“还是说，需要本王妃请你们去刑房，慢慢想？”
“王妃恕罪！”
扑通几声，几个心理素质较差的管事已经腿软跪地，磕头不止。
其他人也是面色惨白，冷汗涔涔。
他们终于意识到，这位新王妃，绝非他们想象中的软柿子。她手段凌厉，眼光毒辣，更拥有着不符合她身份和经历的、可怕的信息掌控能力！
凌霜没有立刻处置任何人。她深知，水至清则无鱼，一下子将所有人都逼到绝路并非上策。她要的是立威，是掌控，是让这些人知道，谁才是王府真正的主人。
“今日，本王妃只问，不罚。”凌霜放下茶杯，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花厅，“给你们三天时间。三日内，将所有账目重新理清，人员核实明白，亏空的，自己想办法补上。三日后，若再有纰漏……”
她顿了顿，目光扫过全场，每一个与她目光接触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。
“后果自负。”
简单的四个字，却比任何严厉的惩罚都让人心惊胆战。
凌霜起身，在一片死寂和敬畏的目光中，从容离开花厅。
她知道，从今天起，她在这端王府，才算真正立住了脚。接下来的三天，将是这些人互相揭发、填补亏空、重新站队的三天。她只需静观其变。
当她回到主院，正准备推门而入时，动作却微微一顿。
房间里，赵桓并未如她所料在“静养”，而是好整以暇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，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玉茶杯，显然已等候多时。
他抬眸看向她，眼神复杂难辨，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“王妃真是好手段。”他缓缓开口，语气听不出喜怒，“不过半日，便将本王这王府，搅得天翻地覆。”
他放下茶杯，身体微微前倾，目光锐利如刀。
“只是，本王很好奇。你查账立威，梳理人事，究竟是想当好这个端王妃，还是……”
“另有所图，想在本王身边，安插你自己的人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