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《应用化学学报》的录用通知躺在林未的邮箱里时,省大的腊梅正开得热烈。
她盯着屏幕上“拟录用,请按审稿意见修改”的字样,手指悬在鼠标上迟迟不敢点关闭。这篇以秸秆制备离子液体为主题的论文,是她和沈砚熬了整整四个月的成果——从寒冬腊月的实验室到春暖花开的数据分析,草稿改了十七版,补充实验做了九次,连李教授都打趣说“这俩孩子快把实验室当家了”。
“改哪部分?” 沈砚端着两杯热咖啡走进来,白大褂上还沾着点白色的催化剂粉末。他刚从XRD衍射仪那边过来,手里捏着的分析报告上,衍射峰尖锐得像出鞘的剑——那是他们新合成的离子液体,结晶度比之前提高了12%。
林未把邮件转给她,指尖还在发抖:“审稿人说‘生物质原料的批次稳定性数据不足’,让我们补充三个不同产地的秸秆实验数据。” 她咬了咬唇,“现在是二月,很多农村还没开始春耕,去哪找不同产地的秸秆?”
沈砚的眉头也皱了起来。他点开审稿意见附件,逐字逐句地看,咖啡在手里渐渐凉了。“我老家那边有种玉米秸秆,” 他突然说,“我妈认识几个供销社的人,说不定能弄到山东和河南的样品。” 他顿了顿,眼里闪过点犹豫,“就是要麻烦我妈跑几趟……”
“会不会太麻烦阿姨了?” 林未立刻摇头。沈砚的母亲冬天要守着杂货店,还要照顾腿不好的父亲,她实在不忍心再添乱。
“没事。” 沈砚拿起手机,已经在给母亲发消息,“我妈昨天还问我们论文进展,说要是需要帮忙尽管开口。” 他抬头时,眼里的犹豫变成了笃定,“再难的坎我们都过来了,这点事不算什么。”
林未看着他低头打字的侧脸,突然想起去年冬天,他们为了测低温反应速率,在零下五度的实验室里守了三个通宵。沈砚把唯一的取暖器让给她,自己裹着两件大衣,手里的温度计量了一遍又一遍,睫毛上都结了层白霜。那时他也是这样说:“再难的坎,我们都能过来。”
三天后,沈砚的母亲果然寄来了三个大包裹,里面装着用牛皮纸包好的秸秆,标签上一笔一划写着“山东·玉米秆”“河南·麦秆”“江城·稻秆”。包裹里还夹着张字条,是阿姨的字迹:“未未,沈砚说你们要这个做实验,我找老乡帮忙弄的,不够再跟我说。天冷,别冻着。”
林未捏着那张字条,突然想起阿姨绣的向日葵鞋垫,针脚里藏着的都是无声的暖意。
接下来的两周,实验室成了他们的第二个宿舍。林未负责秸秆预处理,每天对着粉碎机和筛分仪,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;沈砚则守着红外光谱仪,眼睛熬得通红,却总能在她累的时候,递过来一杯热得刚刚好的奶茶。
一次筛分秸秆粉末时,林未不小心被飞溅的木屑划伤了手指。血珠刚冒出来,沈砚就抓着她的手往水龙头跑,慌乱的样子像她第一次被酸液烫到时。“说了让你戴手套,怎么总忘?” 他一边用碘伏消毒,一边低声念叨,语气里的心疼藏不住。
“这不没事嘛。” 林未想抽回手,却被他握得更紧。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试管的薄茧,触到她的伤口时,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玻璃。
“怎么会没事?” 沈砚从医药箱里翻出创可贴,小心翼翼地贴在她手上,“你的手还要写论文,还要做实验,不能受伤。” 他顿了顿,耳尖有点红,“而且……我会心疼。”
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,却像羽毛拂过心尖。林未看着他认真包扎的样子,突然觉得,那些熬不完的夜、磨破的手、改不完的论文,都因为这个人的存在,变得值得。
补充实验数据出来那天,正好是元宵节。林未看着电脑屏幕上三条几乎重合的曲线——三个产地的秸秆制备出的离子液体,纯度都稳定在99.0%以上,完美符合审稿人的要求。她激动地转身想告诉沈砚,却发现他趴在实验台上睡着了,怀里还抱着她的笔记本,上面是她画的实验流程图,边角被他用胶带粘了又粘。
桌上的手机亮着,是他给母亲发的消息:“妈,实验做完了,您别担心。未未累坏了,我让她先回宿舍了。” 其实她根本没走,他只是想让母亲放心。
林未轻轻给他盖上自己的外套,看着他眼下的青黑,突然觉得鼻子发酸。这个永远把她护在身后的男生,其实也会累,也会怕,只是从来不在她面前说。
修改稿提交的那天,李教授请他们去实验室楼下的面馆吃面。“这篇论文要是顺利发表,你们俩都能申请国家奖学金。” 李教授喝了口热汤,看着林未,“尤其是你,林未,从专科生到第一作者发核心期刊,在我们系还是头一个。”
林未的脸颊有点热。她知道,这份成绩里,有沈砚一半的功劳。实验方案是他帮忙完善的,数据分析是他熬夜做的,甚至连论文里最晦涩的“量子化学计算”部分,都是他一点点教她写的。
“是我们一起做的。” 她看向沈砚,眼里的感激藏不住。
沈砚的嘴角扬起一点弧度,给她碗里加了个荷包蛋:“快吃吧,凉了就不好吃了。” 他总是这样,把功劳推给她,把辛苦留给自己。
论文正式见刊那天,林未正在给本科生做实验演示。当她熟练地操作气相色谱仪,讲解“如何通过保留时间判断产物纯度”时,台下的学生里,有人举着手问:“林未学姐,听说你是从专科升上来的?我高考没考好,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差……”
林未关掉仪器,走到讲台中央,举起手里的期刊:“我刚上专科时,连酒精灯都点不明白,第一次做乙酸乙酯合成实验,产率只有32%,还被人改了实验报告。” 她笑了笑,语气很轻,却带着力量,“但我后来发现,起点低不代表终点低。就像这个实验,只要控制好温度和催化剂用量,再普通的原料,也能做出高纯度的产物。”
台下安静了几秒,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。林未看到那个提问的女生眼里,有光在亮起来,像极了当年的自己。
走下台时,沈砚在门口等她,手里拿着两本刚到的期刊,封面作者栏里,“林未”和“沈砚”的名字并排在一起,像两只并肩飞翔的鸟。
“王老师刚才打电话来了,” 他把期刊递给她,“说江城职院把我们的论文贴在了公告栏上,还开了个‘专升本经验分享会’,让师弟师妹们向我们学习。”
林未翻着期刊,突然想起王老师第一次看她实验报告时皱起的眉头,想起他说“文科生学化学,不容易”时的语气。原来,那些曾经的怀疑,最终都变成了骄傲。
那天晚上,他们回了趟江城职大。初夏的夜风里,香樟树的味道和三年前一样。自习室的灯还亮着,里面坐满了埋头苦读的学生,靠窗的位置上,一个女生正在笔记本上画着元素周期表,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,像极了当年的自己。
“你看,” 沈砚指着那个女生,“说不定她就是下一个你。”
林未笑着摇头:“不,她会比我更厉害。”
他们在当年摔碎容量瓶的实验台前站了很久,在被篡改报告的自习室座位上坐了坐,最后走到公告栏前,看着那张印着他们论文的红纸,在晚风里轻轻晃动。
“还记得这里吗?” 林未指着公告栏的角落,“当年你的《物理化学》满分试卷,就贴在这里。”
沈砚的耳尖红了:“你当时还偷偷抄了我的解题步骤,被我看见了。”
“你才看见!” 林未瞪了他一眼,却忍不住笑了,“我后来问你题,你故意把步骤写得那么详细,是不是早就发现了?”
沈砚没说话,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,里面是枚新的银戒指,比上次那枚更精致,上面刻着他们论文里的结构式,戒托内侧刻着:“2022.6.15,《应用化学学报》”。
“我爸说,这叫‘论文纪念款’。” 他挠了挠头,声音有点紧张,“林未,等我们研究生毕业,你……要不要嫁给我?”
林未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,砸在戒指上,晕开一小片水光。她想起这四年的点点滴滴——从那个连滴定管都不会用的文科生,到现在能在核心期刊发表论文的化学研究生;从被人嘲笑“痴心妄想”,到成为别人口中的“学姐榜样”;从第一次在自习室的狼狈相遇,到此刻银杏树下的郑重告白。
原来,最好的爱情,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,而是并肩走在征途上,看彼此从微光,长成火炬。
“好啊。” 她接过戒指,套在无名指上,和之前那枚并排在一起,“不过有个条件。”
沈砚紧张地看着她:“你说。”
“以后做实验,不许再把取暖器让给我,不许再自己扛着熬夜,不许再什么事都自己担着。” 林未看着他的眼睛,认真地说,“我们是搭档,要一起扛。”
沈砚的眼眶红了,他用力点头,伸手把她抱进怀里。晚风带着香樟树的味道,吹过他们紧握的双手,吹过公告栏上那张印着论文的红纸,吹过自习室里那盏亮着的灯。
林未在心里轻轻说:谢谢你,沈砚。谢谢你让我相信,即使出身平凡,即使起点普通,只要肯努力,肯坚持,总能追上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光。更谢谢你让我知道,追光的路上,有人陪伴,是多么幸运的事。
她的笔记本里,最新一页画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,站在实验室的窗前,窗外是省大的银杏和江城职院的香樟,中间用一条线连在一起。下面写着:
“从江城到省大,从专科到硕士,从乙酸乙酯到离子液体,我们的故事,未完待续。”
月光落在纸页上,像撒了层银粉,照亮了那句未完的话,也照亮了他们并肩走向未来的路。这条路或许还会有风雨,还会有挑战,但他们知道,只要牵着彼此的手,就永远有勇气,走向下一个晨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