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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
阿潮是在整理奶奶的旧木箱时发现那罐星星糖的。

木箱最底层的红布包着个玻璃罐,罐口的封纸已经泛黄,却还留着淡淡的水果香。她掀开盖子时,玻璃罐里躺着几十颗彩色糖纸裹着的星星糖——红的像珊瑚,蓝的像海水,黄的像灯塔的灯芯。

“这是你三岁时,我带你去码头买的。”

阿潮的手一抖,糖罐差点摔在地上。

身后传来奶奶的声音。她转身时,看见奶奶正倚着灯塔的门框,银发被海风掀起,腕间的银镯闪着幽蓝的光——和阿潮现在戴的那副,纹路分毫不差。

“奶奶?”阿潮的声音发颤,“你不是……”

“死了?”奶奶笑了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海风,“我在这儿呢,在灯塔的砖缝里,在煤油灯的灯油里,在你唱的每一句海歌里。”

阿潮扑进奶奶怀里。老人的粗布衫上还沾着灯油的香气,像极了记忆里的味道。

“奶奶,我唱错了一段海歌。”她抽抽搭搭地说,“昨天唱‘星落三星’时,调子跑了半拍。”

奶奶摸了摸她的头:“海歌不是唱给耳朵听的,是唱给心的。”她牵起阿潮的手,掌心的茧子蹭得阿潮手背发痒,“你听——”

海浪声突然清晰起来。阿潮闭上眼睛,听见潮水漫过礁石的轻响,听见鲸鱼在深海里的低吟,听见风穿过灯塔铁架的呜咽。这些声音交织成一条河,缓缓漫过她的心脏。

“海歌是活的。”奶奶说,“它在潮里,在星里,在每一个守灯人的血脉里。等你老了,走不动了,就坐在灯塔门口,把海歌讲给小娃娃听。他们会用新的调子唱,会把故事编得更长,但核心永远是——”

“归屿岛的孩子,永不独返。”阿潮轻声接道。

奶奶的眼睛亮得像星子:“对。因为归屿岛的魂,从来不是灯塔,不是海歌,是我们这些人——守灯的、唱歌的、捡螺的、煮姜茶的……是我们把日子过成了歌,把歌酿成了魂。”

阿潮是在七岁那年学会唱完整段《归墟》的。

那天台风登陆,灯塔的铁皮屋顶被掀翻半块。奶奶把她护在机械室的水泥地上,自己则跪在雨里,用身体顶住漏雨的窗口。

“奶奶!”阿潮哭着去拉她的衣角。

“别怕。”奶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“你听,海歌在唱呢。”

阿潮屏住呼吸。狂风暴雨里,她真的听见了——若有若无的旋律,混着海浪的轰鸣,像极了奶奶平时哼的那段。

“星隐月沉,潮退人散……”奶奶跟着哼,声音被风雨撕得支离破碎,“归墟有信,潮声不寒……”

“奶奶,你唱错了!”阿潮突然喊,“下一句应该是‘星图在喉,海歌不朽’!”

奶奶愣了愣,随即笑了:“对,是‘星图在喉’。”她捧起阿潮的脸,雨水顺着她的皱纹往下淌,“阿潮记住了,奶奶没白教你。”

那天夜里,灯塔的灯灭了。

阿潮缩在奶奶怀里,听着外面的狂风暴雨,突然说:“奶奶,要是灯塔没了,海歌会不会死?”

奶奶摸了摸她腕间的银镯——那是阿潮五岁时,奶奶用旧银镯熔了打的:“不会。海歌会跟着潮水走,跟着星子落,跟着归屿岛的魂,活在每一个听见过它的人心里。”

阿潮似懂非懂。她望着奶奶鬓角的白发,突然想起白天在码头买的星星糖——红的像珊瑚,蓝的像海水,黄的像灯塔的灯芯。

“奶奶,等我长大了,要给你买一屋子星星糖。”她说。

奶奶笑了:“好。但阿潮要答应奶奶一件事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要替奶奶守着灯塔,守着海歌,守着归屿岛的魂。”奶奶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额头,“就算有一天,灯塔塌了,海水漫了,你也要站在灯塔的废墟上,唱完最后一遍《归墟》。”

阿潮似懂非懂地点头。她不知道“守魂”是什么意思,但她知道,奶奶的眼睛里有团火,那团火比灯塔的灯还亮,比星星还恒。

阿潮是在二十岁那年,把奶奶的星星糖埋在灯塔底层的。

那天她刚满二十岁,奶奶的坟头已经长了半人高的野菊。她蹲在灯塔的机械室里,把玻璃罐里的星星糖一颗一颗埋进砖缝里。

“奶奶,这是给你的。”她轻声说,“等你回来的时候,就能吃到甜甜的星星糖了。”

埋完最后一颗糖,她突然听见了熟悉的旋律——是《归墟》的调子,混着海浪的轰鸣,从灯塔的通风口飘进来。

阿潮抬头,看见通风口的铁栅栏上,停着一只蓝尾雀。它的喙里衔着半颗星星糖,糖纸是蓝色的,像极了海水的颜色。

“是你吗?奶奶?”阿潮笑了。

蓝尾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。阿潮望着它的背影,突然明白奶奶说的“守魂”是什么意思——不是守着灯塔的砖,不是守着海歌的调,是守着那些刻在骨血里的温暖,守着那些被爱填满的瞬间。

撤离当天的凌晨,阿潮又打开了奶奶的星星糖罐。

她把最后一颗蓝色星星糖含在嘴里,甜味在舌尖蔓延开。窗外,潮水已经漫到灯塔的第二层,咸涩的海水渗进砖缝里,和星星糖的甜混在一起,像极了奶奶煮的姜茶。

“奶奶,我要唱《归墟》了。”她轻声说。

“唱吧。”奶奶的声音从风里飘过来,“唱给归屿岛的魂听,唱给阿潮听,唱给所有爱过这里的人听。”

阿潮站在灯塔顶端,望着逐渐被海水淹没的岛屿。她唱得很慢,每个音节都像在和潮水对话。唱到“永不独返”时,她看见海面上浮起一片蓝色的光——是那只蓝尾雀,衔着半颗星星糖,在浪尖上跳着舞。

“奶奶,你看。”她笑了,“星星糖没有化。”

蓝尾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。阿潮望着它的背影,轻轻说:“我会替你守着灯塔,守着海歌,守着归屿岛的魂。”

海浪声里,她的声音被淹没,却又永远地留在了潮里,留在了星里,留在了每一个听见过海歌的人心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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