茅山南麓的晨雾总爱与溪水缠绵，丝丝缕缕缠着溪面不肯走，把潺潺的水流捂成了朦胧的玉色，连水底的鹅卵石都像是裹在白纱里的珍宝，透着股藏不住的温润。清澜提着竹篮踏过溪上的石墩，裙角扫过水面，惊得雾霭“腾”地窜起半尺高，化作无数细小的银珠，沾在她的发梢上，像缀了串会发光的星子。
她今日要采的“还魂草”长在断魂崖的石缝里，那草性子怪诞，专在月圆之夜吸足了阴气才肯露头，白日里藏得比兔子还深，非得用晨露混着心头血点在石缝上，才能哄得它探出绿芽——这法子是钟九教的，他说还魂草认人心，心不诚的人，哪怕守上十年也见不着半片叶子。
竹篮里已经躺着不少稀罕物：叶片上长着细毛的“痒痒藤”，碰一下能让石头都打喷嚏；根茎像小手的“抓地虎”，非得顺着它的纹路摸三遍，才肯从土里钻出来；还有朵半开的“哭笑花”，花瓣一半红一半白，红的那边凝着露珠像眼泪，白的那边卷着边儿像在笑，此刻正被清澜用湿布盖着，生怕它见了光就闹脾气。
“再往前就是断魂崖了。”清澜摸了摸腰间的药锄，锄柄是钟九用桃木心做的，据说能驱蛇虫。崖边的风突然变得尖利起来，像有无数把小刀子在刮脸，吹得她的裙摆猎猎作响，竹篮里的哭笑花突然“噗”地绽开，红白花瓣各往一边翻，竟露出中间金黄的花蕊，花蕊里坐着个米粒大的小人，正对着她作揖，嘴里发出细如蚊蚋的声音，像是在说“小心”。
清澜心里一凛。这哭笑花平时娇气得很，别说吹风，就是声音大点都要蔫半天，今儿个却突然盛放，定是有怪事要发生。她刚想往回退，脚边的石头突然“咕噜噜”滚了起来，滚到崖边突然停住，裂开道缝，缝里钻出只通体乌黑的蝎子，蝎尾翘得像根小旗杆，尾尖的毒针闪着幽蓝的光，看得人头皮发麻——这蝎子足有巴掌大，寻常的蝎毒见血封喉，这玩意儿怕是能把头牛都毒死。
“黑煞蝎？”清澜认出这毒物，爷爷的医书里画过，说它专守着有灵气的草药，见了活人就往死里蛰。她下意识举起药锄，桃木柄突然发烫，烫得她手心发麻，黑煞蝎像是被烫着了似的，往后退了半步，蝎尾却翘得更高了，毒针上的蓝光映在崖壁上，竟照出无数个小小的影子，像是有成百上千只蝎子藏在石缝里，正等着她靠近。
就在这时，竹篮里的痒痒藤突然自己爬了出来，藤条像条灵活的小蛇，“嗖”地缠上黑煞蝎的尾巴。黑煞蝎发出“滋滋”的怒叫，刚想甩尾蛰它，痒痒藤突然剧烈抖动起来，细毛上渗出些透明的汁液，滴在蝎尾上，那坚如钢铁的蝎壳竟“咔嚓”一声裂开道缝，吓得黑煞蝎“噗通”滚下崖去，连滚带爬地没了影。
“好家伙，你比我还厉害。”清澜笑着摸了摸痒痒藤，藤条得意地在她手腕上打了个结，像戴了只翠绿的镯子。她刚想继续往前走，断魂崖的石缝里突然冒出缕缕青烟，青烟在空中凝成个模糊的人影，穿着件破烂的道袍，手里拄着根断了的拂尘，看见清澜，突然“哇”地一声哭了，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崖下掉，砸在石头上竟砸出个个小坑。
“道长莫哭，可是有什么难处？”清澜上前一步，这人影虽是魂灵，身上却没有戾气，反而带着股草药的清香，倒像是个懂医的。
那道魂抽抽噎噎地说：“小娘子……求你救救崖下的生灵……那还魂草被人下了咒，再长下去，整个断魂崖的草木都要被它吸成枯柴了！”
清澜心里一惊：“下咒？谁会对还魂草下咒？”
“是……是个穿黑袍的怪人，”道魂的声音发颤，“他说要借还魂草的灵气，养他坛子里的东西……那东西长得像团烂肉，却长着无数张嘴，见什么吃什么，连石头都能啃出窟窿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石缝里的还魂草突然“唰”地冒了出来，却不再是平日里的碧绿色，而是透着股诡异的紫，叶片上布满了血丝般的纹路，根须像无数条小蛇，正往石缝深处钻，每钻一寸，周围的野草就枯萎一片，枯黄的草叶上还冒着黑烟，像被火烧过似的。
“不好！它在吸地气！”清澜急忙掏出晨露，刚想往草上洒，还魂草突然剧烈摇晃起来，叶片尖端射出无数道紫线，像毒箭似的射向她面门。竹篮里的抓地虎“噌”地跳了出来，根茎猛地扎进地里，地面立刻隆起道土墙，紫线射在墙上，土墙“滋滋”冒烟，竟被腐蚀出无数个小洞。
“这草成精了！”道魂尖叫着往后退，“那黑袍人用百种毒物的血喂它，早就把它养成邪物了！”
清澜咬咬牙，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瓷瓶，里面装着她的心头血——这是她特意为采还魂草准备的，不到万不得已不肯用。她将晨露与心头血混在一起，猛地往还魂草上泼去。血露刚碰到草叶，还魂草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，紫叶瞬间变得焦黑，根须像被烫着的蛇，疯狂地往回缩，石缝里冒出股恶臭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。
就在这时，崖下传来阵狂笑，笑声像无数只乌鸦在叫，听得人心里发毛：“小丫头片子有点本事，可惜啊，晚了！”
一个黑袍人从崖底飞了上来，黑袍在风里鼓得像个巨大的蝙蝠，手里提着个黑坛子，坛口用黑布封着，里面传来“咕嘟咕嘟”的声响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。他看见清澜，眼睛亮得像狼，舔了舔嘴唇说：“这还魂草吸了这么多灵气，再加上你的心头血，正好给我的‘噬魂蛊’当养料！”
他猛地掀开坛口，里面立刻钻出无数条细小的黑虫，虫身像线，头上却长着尖牙，密密麻麻的，像团会动的黑雾，直扑清澜面门。竹篮里的哭笑花突然炸开，金黄的花蕊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粉，光粉落在黑虫身上，黑虫“噼啪”作响，竟像被点燃的纸，瞬间烧成了灰烬。
“还有点像样的玩意儿。”黑袍人冷哼一声，突然将坛子往地上一摔，坛底裂开个大洞，里面滚出团肉乎乎的东西，果然像道魂说的那样，长满了无数张嘴，每张嘴里都露着尖牙，落地后立刻变大，转眼间就有半人高，嘴里发出“咔嚓咔嚓”的声响，竟开始啃食旁边的石头，石头在它嘴里像饼干似的脆。
“这就是噬魂蛊？”清澜握紧药锄，桃木柄烫得她手心生疼，“你用活人喂它？”
“不然怎么叫噬魂蛊？”黑袍人笑得更阴了，“这断魂崖以前是乱葬岗，多少冤魂埋在这儿，正好给我的宝贝当点心……等它吃饱了，就能帮我打开地囚的门，到时候……”
他的话没说完，突然发出一声惨叫，只见那噬魂蛊突然调转方向，竟往他身上扑去。黑袍人猝不及防，被蛊虫啃了口胳膊，胳膊上的肉瞬间消失，露出森森白骨，白骨上还冒着黑烟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敢反噬我？”黑袍人又惊又怒，想用法术控制蛊虫，可那蛊虫像是疯了似的，嘴里的尖牙咬得更凶了。
清澜突然明白过来，指着黑袍人笑道：“你用毒物喂还魂草，又用冤魂养蛊虫，却不知还魂草吸了我的心头血，早已带着我的善念，这善念最克邪物，你的蛊虫被还魂草的灵气一染，自然要反噬你这邪恶的主人！”
道魂也趁机喊道：“大家快出来！这邪人快不行了！”
随着他的呼喊，断魂崖的石缝里钻出无数细小的魂灵，都是些枉死的冤魂，他们被噬魂蛊折磨了许久，此刻见黑袍人落难，纷纷扑上去撕咬，魂灵的怨气与还魂草的善念交织在一起，形成股巨大的力量，将黑袍人团团围住。
黑袍人发出绝望的惨叫，身体在怨气与善念的撕扯下渐渐消散，最后化作一缕黑烟，被风一吹，没了影。那噬魂蛊没了主人，又被善念所克，很快也缩成一团，化作滩黑水，渗入石缝里，石缝里立刻冒出翠绿的嫩芽，竟是些寻常的野草，在风里轻轻摇曳。
还魂草也恢复了碧绿色，叶片上的血丝纹路消失了，根须不再往深处钻，反而吐出些白色的汁液，滴在枯萎的野草上，野草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，转眼就长满了崖边，开出五颜六色的小花，把断魂崖装点得像座花园。
道魂对着清澜深深一揖：“多谢小娘子出手，我等终于能解脱了。”他说着，与其他魂灵一起化作点点星光，钻进了还魂草里，草叶上立刻泛起层淡淡的金光，看得人心里暖暖的。
清澜采下还魂草，放进竹篮里，哭笑花突然又蔫了下去，红白花瓣合在一起，像个睡熟的娃娃。痒痒藤和抓地虎也乖乖回到篮中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崖边的风变得温柔起来，带着花草的清香，吹得清澜的发梢轻轻飘动。她低头看向竹篮里的还魂草，突然明白钟九的话——万物皆有灵，哪怕是毒蝎邪草，只要以善念待之，总能唤回它们的本性。
她提着竹篮往回走，脚步轻快，裙摆扫过草地，惊起无数只彩色的蝴蝶，跟着她翩翩起舞。她知道，今天的事只是个开始，茅山深处还有更多奇事等着她，还有更多生灵等着她去救治，而她腰间的桃木药锄，掌心的心头血，还有那颗永远怀着善念的心，就是她最好的武器。
阳光穿过云层，照在断魂崖上，给翠绿的还魂草镀上了层金边。清澜回头望了一眼，只见草叶在风中轻轻摇曳，像是在向她告别，又像是在等待着下一次相遇。她笑了笑，转身走进晨雾里，竹篮里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，在这宁静的茅山深处，悄悄诉说着一段关于善念与奇迹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