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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

茅山的暮色总带着股捉摸不透的性子,明明西边的晚霞烧得正旺,像泼了桶滚烫的胭脂,东边的山坳却已浸在墨色里,连风都染了凉意,吹得观前的铜铃“叮叮当当”乱响,铃舌撞在铜壁上,竟撞出些细碎的火星,落在地上,化作点点流萤,绕着钟九的脚边打转。

他手里捧着面镜子,镜面蒙着层灰,像蒙了层百年的雾,镜缘镶着圈铜边,铜边早已锈得发绿,绿锈里嵌着些细小的骨头渣,凑近了闻,能嗅到股淡淡的土腥气,混着点若有若无的檀香——这是今早从地囚边缘捡到的,当时它正卡在块黑石头缝里,石头上刻着个“镜”字,笔画扭曲,像无数只抓挠的手。

“这破镜子能照见啥?”黄皮子蹲在桌上,爪子扒着镜沿往下瞅,小眼睛突然瞪得溜圆,尾巴根的毛“唰”地竖了起来,“妈呀!这里面的不是你!”

钟九低头一看,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——镜面的灰不知何时散了,映出的不是他的脸,是张陌生的面孔:眉眼像极了他,却更凌厉些,下巴上带着道疤,疤里嵌着点朱砂,正穿着件破烂的道袍,手里举着把桃木剑,剑上沾着黑血,身后是片火海,火光里无数魂灵在哭嚎,那场景,像极了桃花村被烧的那晚,却又更惨烈,连天上的云都被染成了血色。

“这是……”钟九的声音发颤,指尖刚碰到镜面,镜子突然“嗡”地一声发烫,烫得他像握了块烧红的烙铁。镜面里的人影突然动了,抬起头,对着他咧嘴一笑,那笑容里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,然后猛地挥剑,桃木剑竟从镜里刺了出来,剑风带着股焦糊味,擦着钟九的耳朵飞过,削断了他几缕头发。

“真能出来!”黄皮子吓得往桌底下钻,爪子扒着桌腿直哆嗦,“是镜妖!这是能勾人魂魄的镜妖!”

钟九却没动,他死死盯着镜面——那人影挥剑的姿势,和爷爷笔记里画的一模一样,连握剑的手指弯曲的弧度都分毫不差。更奇的是,那人影的腰间挂着块玉佩,玉佩的形状,竟和他那半块能合二为一的三角玉佩一模一样!

“你是谁?”钟九对着镜面喊,声音在观里回荡,撞在墙上,又弹回来,钻进镜子里,竟让镜面泛起层层涟漪,像块被投了石子的湖。

人影没说话,只是转身往火海深处走,背影挺拔得像根没弯过的竹。钟九看见,火海的中心立着块巨大的三角阵图,阵图的每个角都插着根柱子,柱子上绑着魂灵,魂灵的脸竟和他认识的人一模一样:有小石头,有桃花村的妇人,有地囚门口的老农,还有……清澜!

“住手!”钟九猛地拍向镜面,掌心的聚魂珠突然发烫,金光透过掌心钻进镜子里。镜面剧烈摇晃起来,火海突然退去,露出片白茫茫的雪地,人影站在雪地里,怀里抱着个孩子,孩子冻得发紫,嘴里却咬着朵桃花,桃花瓣上沾着血,像极了小石头娘布褂上绣的那朵。

“这是……过去?”钟九的心脏“咚咚”狂跳。他想起爷爷说过,有些古镜能照见三生:前世、今生、来世。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阳镜?

镜面里的雪地突然裂开道缝,缝里钻出无数只黑手,抓向人影怀里的孩子。人影举剑就砍,桃木剑劈在黑手上,发出“噼啪”的脆响,黑手像被烧的木头,瞬间焦黑。可黑手太多了,像无穷无尽的潮水,很快就缠住了人影的腿,把他往裂缝里拖。

“爹——!”孩子突然哭喊起来,声音尖利得像把刀,刺得钟九耳膜生疼。

人影猛地回头,脸上的疤因为用力而扭曲,他对着孩子笑了笑,那笑容里带着股决绝,然后突然将孩子往天上一抛,自己则抱着无数黑手,掉进了裂缝里。裂缝闭合的瞬间,钟九看见他腰间的玉佩飞了出来,在空中碎成两半,一半掉进裂缝,一半朝着镜面飞来,“啪”地撞在镜面上,竟和钟九手里的半块玉佩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!

镜面突然炸开白光,刺得钟九睁不开眼。等他再睁开时,镜子里的人影变了——变成了他自己,正站在山神庙的三角阵图前,聚魂珠悬在头顶,金光万丈,周围站满了魂灵和生灵:黄皮子化作的黄衣童子,清澜提着竹篮,老黄仙扛着锄头,土地神拄着拐杖,甚至连那只被他度化的黑煞蝎都趴在他脚边,尾巴温顺地卷着。

“这是……今生?”钟九看着镜里的自己,眉心的道心之光亮得像颗小太阳,正与阵图的光芒交织在一起,形成个巨大的护罩,护罩外,无数黑影在撞,却怎么也撞不破。

黄皮子从桌底下钻出来,指着镜面突然喊:“快看后面!”

钟九往镜里的自己身后看,心脏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——山神庙的阴影里,站着个穿黑袍的人,脸藏在兜帽里,手里举着半块玉佩,正是黑煞!他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,正往阵图的“人”字上滴着什么,那液体暗红色的,像血,又比血更稠,滴在阵图上,“人”字竟开始发黑!

“他没死!”钟九的声音发颤。黑煞明明被拖进了量子狱,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

镜面突然又变了,这次映出的是片废墟,和他梦里的景象一模一样。废墟中央,三角阵图裂成了三块,聚魂珠碎在地上,金光熄灭得像被踩灭的烛火。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跪在阵图前,背驼得像座桥,手里攥着半块玉佩,正是老了的自己!他身边,黄皮子的尸体已经僵硬,清澜的竹篮碎在地上,还魂草枯得像根柴,所有他认识的生灵和魂灵,都倒在废墟里,没了声息。

“不——!”钟九猛地将镜子摔在地上,镜子却没碎,反而“嗡”地一声变大,像块巨大的门板,立在观中央,镜面里的废墟景象越来越清晰,连空气里的焦糊味都能闻见。

“这是……来世?”黄皮子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是谶语里的‘万物灭’!”

钟九看着镜里老态龙钟的自己,突然明白了——阴阳镜照见的不是定数,是可能!前世的人影是他的爷爷,为了救孩子掉进地囚;今生的他正站在阵图前,与黑煞的残余势力对峙;来世的废墟,是如果失败的结局!

“碎的不是珠子,是人心。”钟九捡起地上的阴阳镜,镜面里的废墟突然开始变化,老了的自己颤巍巍地站起来,捡起碎掉的聚魂珠,眉心突然亮起微光,那光芒越来越亮,竟让碎珠重新拼在了一起!废墟里,黄皮子的尸体动了动,清澜的竹篮里冒出绿芽,所有倒下的生灵和魂灵,都缓缓睁开了眼睛!

“道心不灭,光就不会灭。”钟九轻声说,掌心的聚魂珠与镜里的碎珠同时发光,两道金光撞在一起,镜子突然缩小,变回巴掌大,落在他的手心,镜面里映出的,终于成了他自己的脸,只是眉心的道心之光更亮了,像颗永远不会熄灭的星。

黄皮子跳到他的肩膀上,用头蹭了蹭他的脸:“原来这镜子不是妖物,是提醒咱们的。”

钟九握紧阴阳镜,镜缘的铜锈开始脱落,露出底下刻着的字:“三生石上旧精魂,赏月吟风不要论。惭愧故人远相访,此身虽异性常存。”字迹苍劲,像爷爷的笔锋。

观外的暮色更浓了,铜铃还在响,却不再杂乱,像在唱首温柔的歌。钟九知道,阴阳镜照见的三生,是爷爷的守护,是他的责任,是未来的希望。前世的债,今生要还;今生的责,不能推给来世。

他将阴阳镜揣进怀里,与聚魂珠和玉佩放在一起,三物同时发烫,烫得他心口暖洋洋的。窗外的流萤还在飞,像无数个小小的光,照亮了观前的路,也照亮了他道心初醒的夜。

或许未来真的有废墟,但只要此刻的光还在,只要手里的镜子能照见希望,就能把废墟种成花园。钟九笑了笑,摸了摸怀里的镜子,镜面微凉,却映着他眼里的光,那光里,有爷爷的影子,有众生的期待,还有颗永不言弃的道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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